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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一章
  我:“你…用得着喝成这样吗?”

 那小子把颗神智不清的头顶在墙上,却仍没忘扯着烂嗓子冲我咆哮:“不帮忙就走人!”

 我:“帮你帮你!——怎么帮?!”

 死啦死啦:“…水!”

 我摊摊手走开,那就找水吧。

 死啦死啦:“…很多水!”

 我:“够你在肚子里养塘鱼。”

 我用从老乡家借的桶把那半桶水拎过来时,死啦死啦就真让我有点发傻了,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毫无必要地扒拉开阿译,又毫无必要地扒开我。他的眼睛里全无醉意,但是很疯狂。

 然后他家伙扒拉在水桶旁边,我装了半桶的结果是他脖子再押长两倍也够不着水面,于是他把整个桶端了起来,我们以为他要倒自己头上,可他却是不折不扣往自己嘴里灌。

 我:“嗳?…嗳嗳?!”

 阿译:“…好像…”

 我没空去理他的吐吐:“…喝了那么多的酒就不要再喝那么多的水!”

 阿译:“…好像不是喝酒…”

 我们看着那家伙咕咚咕呼,连肚腹都看着在衣服下鼓起来,然后他摔掉了水桶,我不知道一个人喝那么多水后怎么还站得起来,但他摇摇坠地站了起来,站起来又倒了下去,不是摔倒的,他把刚喝了的肚腹担在桶上,承着,然后又一次去挖自己的咽喉。

 我和阿译真有点傻了,他这回又吐了个翻江倒海,好处是终于不用吐胃了。

 阿译:“…真的不是喝酒…”

 我终于开始嗅着这空气里一直弥漫着的一股怪味:“臭…”

 阿译:“…大蒜味?”

 那家伙站了起来,摇摇晃晃,走出去几步,然后扑通倒地——这回真是自己摔的。

 我们扑了上去。扳开他的眼皮,先触到他体温绝不正常的皮肤和绝无规律的脉搏,然后看见他已经涣散的瞳孔。

 我发着蒙,我开始慢慢地明白了一点,但是我不相信。阿译来得比我更直接一些,因为他并没瞧见死啦死啦之前在做什么,于是我瞧见阿译一张惊得合不拢的嘴。

 阿译:“他好像是…中毒啦?”然后他开始做一个要给任何事情找一个合理解释的人:“是不是南天门上鬼子放的毒发作啦?”

 我不愿意再去想了,我手忙脚地把那具瘫软的躯体拉了起来:“…我看是你发作了。”

 阿译颠三倒四地帮着我,可他还在徒劳地想寻找一个原因。

 我:“走啊!”

 阿译便忙搀住另一边,在战场上他都不发慌了。可现在照发慌:“哪里?去哪里?”

 我:“师里有个医院!”

 然后我感觉到肩上的躯体在挣扎,那家伙。离死不远了,可拼力在挣脱我的把握。我摁住他虚弱的挣扎,同时感觉到他的决心。

 死啦死啦:“不去…医院。”

 我:“不去医院不去医院…可你让我去哪?!”

 他才不管呢,他玩他的神智不清去了。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,只能是先拉出这鬼也得绕晕的巷道,阿译帮着我。阿译开始明白了,阿译明白了也就吓住了。

 阿译:“…他是在寻死?…寻死干嘛又要自救?…是不是每个上了吊地人最想的事情都是把绳子解开?”

 让他做研究去吧,只要他拖着死啦死啦的那一边还没撒手。我们玩命地架着死啦死啦往巷口挣,他的两条腿已经是拖在地上,我在眼角里窥见了,于是我只好‮劲使‬地咬紧了牙

 我们拖着死啦死啦过街,我们已经觉得我们是在拖着一个死人了,他很安静,安静得都没有生气,我耳朵里嗡嗡地在想。着汗。这个人死了,我们的世界将彻底变换了颜色,也许是分崩离析。

 阿译忽然变了嗓子地鬼叫起来:“HELLO!柯林斯!”

 他并不是在发疯,柯林斯,把一辆吉普停在街头。几乎就是着哈拉子在看一个穿旗袍过路的女人,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地,人家旗袍下边是穿着长的。

 我:“全民协助!”

 看来跟我们一样,柯林斯也早就更习惯了浑号而非本名,他转了头来,看见是我们就很高兴。并且愤怒地指着那个女子向我们嚷嚷着(英语):“一点皮肤也看不到!——他喝多了吗?”

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。最后我只好向全民协助呻(英语):“帮忙…想个办法,快帮帮忙!”

 全民协助只好一边挠着茸茸的胳膊,一边瞪着我们。

 我们把死啦死啦摔在全民协助的吊上,我们和柯林斯的朋友们开始忙,我们寻找着坛坛罐罐、导管、药片、针头、输瓶,各种也许用得上更也许用不上的玩意,我们把连在唧筒上的导管进死啦死啦的嘴里,拿针扎他的皮肤,拿听诊器听他的心跳,我们现翻着书,配各种的溶,让自己连着瓶子一起摇晃。

 找对了人,来对地方,这里没设备,可‮国美‬佬是抱着机器长大的,我们用百分之一的硫酸锌催吐,五千分之一的高锰酸钾洗胃,用口服的硫酸钠导泻,死啦死啦被我们这帮土郎中洋郎中翻书翻出来的办法一遍遍折腾,早盲人休克却就不休克。

 不但不休克,被整瓶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折腾得浑身痉挛时,他还要往起里挣:“不…不能来医院。”

 我死死把他摁了下去:“这他 妈的不是医院!”

 阿译仍在那想为他的疑惑找一个答案:“…他到底吃了什么?”他知道我不会理,冲着全民协助嚷嚷:“WHAT?”

 全民协助(英语):“磷中毒。”

 阿译:“WHAT?”

 全民协助(英语):“农药。毒药。哦,杀虫剂。”他也发现阿译听不懂,终于使用他要通不通的中文:“老鼠,那个药。OK?”

 我冲着全民协助嚷嚷:“SHUT UP!”

 全民协助委屈死了:“OK。OK。”

 我:“HURSH YOUR MOUTH。”

 全民协助:“OK。OK。”

 全民协助安静了,阿译又嚷嚷:“他去哪了?怎么会吃老鼠药?”

 我不吭气,只看着上那个人被煎着熬着。和在煎熬中挣扎。

 阿译:“能告诉我吗?——我烦透什么事情都被你们瞒着了!”

 我:“他寻短见。不是吗?”

 阿译:“那是我猜的!他这种人又怎么会寻死?!”

 我:“又怎么不会呢?你都想过上吊时可能最想解开绳子。”

 阿译:“我那是…我才没有想!我那是…推测,可能!”

 我:“我知道,你只是没有做。”

 阿译:“我是…!?”

 我:“安静,安静。你看不出他需要休息?”

 阿译就只好闭嘴了,愤愤地瞪着我,而我只看着死啦死啦发呆。

 死啦死啦:“传令官,一个耳刮子能到的距离。”

 我就做出一脸忿忿准备过去:“来啦来啦。”

 但他没叫我,他只是噫语,噫语都带着极夸张地笑声和语气:“…龙,打机又不是撒。你抖啊抖地哼什么曲?我说追你就追,砍翻他们一个兴许我们就少死一个。我说开炮你就开炮。打一炮问一炮?你就算胖总也是个男人不是?我是团长,团长,团长,你们的团长!你们来一个都能把我烦死,其他弟兄怎么办?嗳呀,兽医。你不是…”他忽然悲伤起来:“你们不是都死了吗?”

 然后他又迟疑起来:“孟烦了,克虏伯,你两位连排骨带板油地又啥时候死的?…战不是打完了吗?”

 由得他发噫去吧,我到门口蹲下,望着外边的夜光。过了会阿译木木地过来,学着我蹲下,我不得不说他蹲得很别扭。

 我:“这事,别告诉别人。”

 阿译就有点不自在:“…你今天总在说别告诉别人,我告诉谁?”

 我:“别的事随便。这事,别告诉别人。”

 阿译:“我不会告诉任何人。你听着。我是说任何人。”

 我只是又重复一次,以便再一次肯定:“别告诉别人。”

 阿译就只好忿怒地瞪着我。

 我的团长在吊上集合着他已成炮灰的团,他现在远比平来得快乐,毒药于他是酒,是可以渲悲伤和快乐的良药。而对于那个子和孩子。哀恸和愤怒能否简单成仅仅是在茶里加上耗子药?

 我站起了身:“你去带他们回去吧。告诉他们别过来了。我在这里看着。”

 阿译知道我说的是还在小醉家折腾的那帮人渣,闷闷地想出门:“嗯。”我:“阿译。”

 阿译站在门坎外,以为又有什么重要事情,我凝重得他只好加倍凝重:“什么事?你告诉我。”

 我:“…别告诉任何人。”

 阿译愤怒得声音都变了:“知道!我不会说的啦!”

 他那样愤怒恰好是因为他总把任何事告诉唐基,我们知道,他也知道我们知道。后来我看着他愤怒地出去。

 上帝保佑。诸天神佛,别再加给那个女人和孩子灾祸。

 我后来就蜷在门坎边没怎么动过。我那团长也没个躺在上要茶要水地毛病,我几乎是一睡睡到天亮。

 后来一个阴影遮住了我,犹豫了一下,低下来还算客气地推了推我。

 我睁开眼便立刻吓得清醒了,李冰,带着几个兵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我连忙站了起来,并尽量问心无愧地把自己抹平整点,尽管我不知道有哪里又问心有愧了。

 李冰:“怎么回事?”

 我:“…什么怎么回事?来跟‮国美‬盟友叙叙旧啊。”

 李冰便把手指指着仍在吊上昏睡的死啦死啦,看着我的神情。

 我便冲着已经被我们挤到另一个屋里去睡了的全民协助,他正很中国地跑到院子里来刷牙,只是盛水的器皿居然是个茶壶:“YES?”

 全民协助抬头一望,管他三七二十几呢:“YES!YES!”

 李冰却仍狐疑地看着我们堆了快半桌子的药水、和造得很草的洗胃器具:“…那是怎么回事?”

 死啦死啦:“喝多了,看见老朋友高兴啊。喝得太多了,胃都出血了。”

 他刚才还是睡着的,现在说话却清醒得要命,好像他就一直躺在那里等着李冰来一样。后来他用了一种绝非挖苦地腔调,而是忧伤得好像梦游一样,也许他知道那才是会最让李冰顶不住的,挖苦只会起反挫。

 死啦死啦:“…那是因为打了胜仗。大胜仗啊。”

 李冰的嘴角动了动,最后,什么也没说,带他的人走了。

 我睡着躺在吊上轻轻晃的死啦死啦,一通折腾下来,他活似个鬼,折腾他只有那双忧伤的眼睛还似个人。

 死啦死啦:“…是发梦也没敢想过的大胜仗啊。”

 我走近他,想摸摸他的头,他觉察到了,回头看着我。于是我什么也没做,只恨恨地出去。

 我:“…该死的阿译。”

 死啦死啦独自一个,在光和影子里微微晃

 谋杀战地长官是杀头还是车裂呢?不会仁慈到毙的…我不敢替龙他老婆想。只发现一件事,尽管炮灰团死得连皮带渣都快要不剩,我们还是别人眼中地祸患。

 龙老婆和衣睡在一间能让任何人都瞠目结舌的卧室里,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仍是那张足能占掉半个房间又修补了很多次的大,一个被推倒的衣柜斜上,上有五六被泥和沙加上了水沾染了地被子,龙老婆蜷缩在那一团混乱的隙中间,这屋里就像被炸弹炸过,这屋里被一颗叫龙的炸弹炸过,所以不管怎样,这仍是她的世界。

 所以每天起来仍能那样周正地出现在别人面前,那是她独有的特异Jb能。

 雷宝儿是睡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叫道:“…妈妈?”

 龙老婆便立刻醒了,醒来地第一件事是止住自己的啜泣,那并不容易,她得用手死死地掩住嘴,等每天睁眼的第一阵哀恸过去后才能出声。

 龙老婆:“宝儿?”

 没再出声,雷宝儿地唤声本来就是很惺忪的。

 于是她就瞪着这个禅达独一无二的房间,原来就是禅达独一无二的,现在还是,但现在是她一个人的房间。

 于是她醒来了,不要吵醒宝儿,不要吵醒孟烦了他爹,然后她开始通往又一天的漫长旅途。

 龙老婆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,拭去困极而眠时蹭上的每一小点脏污,把自己收拾得好像龙就要回家一样。

 她复姓上官,名戒慈,她丈夫在世时我们没人去记她的名字,后来她丈夫不在了,她对亲手杀了她丈夫的人下了毒药,我才记起她叫上官戒慈,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仅仅是龙他老婆,实际上她远比我们完整得多。

 开始生火和冒烟,上官戒慈开始她又一天的忙碌,尽量像这个家里什么也没失去一样。

 该做饭了,做三个人的…哦,四个人,我也得吃。每天她都对自己这么说,该什么了,该什么了。该过去了,该忘记了,她从小受的就是恭谨和守律的教育,那东西在南天门上被龙这傻鸟钉进棺材了。该捡起来了,她对自己说,该过‮生新‬活了。 m.BaNI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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