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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  大师的话声始终很低,语气也极其平淡,蔡昌义想想目下仍以华云龙的安危为重,其余的大可留后再讲。

 他与华云龙投缘至极,又是个义重如山的人,当下亢声道:“不管啦,进入再讲。”步子一迈,就待撒腿奔去。不料身形甫起,人已被元清大师一把拉住。元清大师道:“慢一点,你看那是什么?”蔡昌义一怔,回头道:“什么?”元清大师举手一指,道:“你看,树梢吊着一个影子,好像是人。”

 蔡昌义急忙回头,顺看他的手指望去。原来那元请大师一身功力已至化境,目力超过常人十倍,华云龙吊在枝叶当中,但因月光皎洁,风吹树叶,树枝漾,华云龙的‮子身‬也随树枝浮沉不已,大师虽在讲话,犀利的目光,一直在朝庄院之中搜索,因之被他发现了。

 蔡昌义的目力不如大师远甚,瞧了半晌,仍无所见,但他却道:“进去看看,说不定正是华家兄弟。”

 话声甫落,元清大师倏然抓住他飘然远遁,后退十余丈,隐身一块大石的阴影之后,传音说道:“不要讲话,庄中有人查究来了。”

 果然不错,衣决飘风之声紧随而起,有人登上了院墙,在朝这边查看,差幸大师功力奇高,适时隐蔽,故此未被来人发觉。

 那人不是旁人,正是九教幽冥殿主梅素若。梅素若好似睡不安稳,蔡昌义的话声高了一点,因之惊动了她,急急循声而至,前来查勘究竟。

 但她仍是一无所见,瞧了半响,又复缓缓退去。行经榆树之下,她抬头看了华云龙一眼,这时,华云龙神色大变,人已憔悴。正处昏之中。她脸上神情动了一下,倏又冷声一哼,转身进屋面去。

 元清大师以耳代目,凡是带有声响的举动,均已了然于,顿了一下,乃道:“吊着的影子,果然是那姓华的孩子。”蔡昌义大为紧张,不觉失声道:“真…”

 倏然警觉不能出声,话声一顿而止。元清大师道:“不要紧张,既然知道有人在此处,那就好办。”蔡昌义传音急声道:“怎么办?那看守他的人警觉极高,咱们除了动手抢夺,另外还有办法么?”

 他子纵然急躁,事到临头,却也并不鲁莽。元清大师赞许地将头一点,道:“老衲自有办法,咱们暂时退走。”蔡昌义对他公公自然相信得过,但一叫他退走,他又急了,连忙传音道:“这…这…他不要紧么?”

 元清大师道:“人在昏之中,气机极弱,正受血气逆行的煎熬。这孩子也真难得,毅力大异常人,他好似极力挣扎,强自提聚真气,使血气逆行的速度减低,这样一来,那是够苦的了。”

 蔡昌义大为焦灼,急声道:“他怎会血气逆行?怎会晕?怎会…”元清大师道:“他被倒挂‮子身‬,吊在树上。”蔡昌义道:“这…您老人家不去救他么?”

 元清大师道:“老衲正想为他尽点力,你不要急,咱们退远一点。”举步而行,瞬间数丈,身法之轻灵快捷,宛如天马行空,不带丝毫火气。

 蔡昌义疑念丛生,但又不使大声追问,只得急步相随。祖孙二人退到一处土之上,元清大师相度了一下形势,随即闭目合十,盘膝坐了下去,蔡昌义侍立一侧,怀疑问的瞧着他的举动。

 良久不见动静,蔡昌义大感不耐,他正待开口催促救人,忽见元清大师雪白的胡子无风自动,凝目注视下,方见他嘴翕动,极有韵致。

 昌义诧异万分,不货回头朝那庄院瞥了一眼,暗暗付一道:“他老人家在与华老弟讲话么?相距五十余丈,传音入密的功夫还能有效…”

 蔡昌义诧异不已,那厢华云龙确是听到声音了。那声音细如蚊蚋,慈和已极,正是元清大师所发。元清大师道:“孩子,不要慌张,老衲助你一臂之力。

 你先散去提聚的真气,慢一点,徐徐的散去,再听老衲告诉你怎么样运功行气,痛苦就会减轻了。”这时的华云龙,无论从那一方面去看,都像早失去知觉,事实上他也确已晕

 但是,人虽晕,元清大师慈和的声音,却仍听得一字不漏,这得归功于华云龙坚毅无比的意志。

 须知华云龙纵然风,纵然不愿在梅素若面前失去英雄气概,但对倒悬三的痛楚却非一无所知,只因他子刚毅,不畏艰难,奉命追查血案的内情,纵获端倪,案情却似更越复杂了,九教主这条线索最为明朗,他要续查详情,不愿离去,所以故作毫不在意,自愿就缚,听任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。

 当时他有恃无恐,认为仗待他们华家的独门心法,先行提聚一口真气,纵有万分苦楚,决不至于不能忍受。

 讵料事实不然,那血气逆行,脏腑挤迫的痛楚,比他想像中难受十倍,最后仍旧不免陷于晕途之中。不过,晕是一回事。如非他先提聚一口真气,虽在极端苦痛之下,仍能凭快坚毅无比的意志力,控制那股真气不使倏散,别说晕之中,无法听到元清大师的话声,此刻恐怕早已呕血不止了。

 元清大师内力纯无比,话声虽小,注入华云龙的耳中,却如暮鼓晨钟一般,具有镇摄心神,发人猛省的力量,华云龙听了,人未清醒,意志却已不知不觉遵照大师的吩咐,缓缓散去提聚的真气,任其自由骋驰。

 真气缓缓散去,痛苦却是遽然大增。元清大师的语气适时又起,道:“注意了,孩子。”接下一字一顿,铿锵接道:“此身非所有,此心非所有,往来苍冥间,混沌无休止,动静乘太极,顺逆犹轮回,与机击…”这是一篇逆气行功,至高无上的内功修为口诀,字字珠玑,内容极其深奥,乃是武圣云震晚年参悟的绝学之一。

 须知当年的云震,兼修佛、道两门的至高绝学,后来又得高华的传授,晚年的武功已至三花聚顶,五气朝元的最高境界,只因缺乏子嗣,更将心力专注于武学的钻研,勘破了佛家所谓“轮回”

 之机,创下了这一篇“逆气行功”的修练法门。严格的讲,这一篇内功口诀,乃是云震一脉武功之总成,倘能得其义,勤加修练,那便如同一般练武之人打通了任、瞥二脉,一身功力,定能于短期内突飞猛进。

 但是,如非资秉奇高,兼而具有慧的人,对这一段简捷玄奥的口诀,根本就不能练,此因逆气行功,大反生理之常的缘故,如若不然,元清大师岂有不传蔡昌义之理?大师甫见华云龙,便自含笑赞许,道理也就在此。

 这时,蔡昌义见不到华云龙,但见元清大师嘴动不已,想要发问,却又不知大师讲些什么,一旦受了干扰,是否对华云龙有许不利,因之瞪着一双巨目,心头的焦急,当真是无以复加。

 半晌过后,元清大师的嘴停止动,蔡昌义再也顾不了许多,顿时前一步,俯身问道:“公公,您在讲些什么?华兄弟无恙么?”元清大师白眉一抬,睁眼含笑道:“无恙。”

 蔡昌义浓眉一皱,道:“您讲详细一点嘛,华兄弟究竟怎样啦?”元清大师道:“这孩子的确是百年难见之材,咱们家的武功不虑失传了。”

 他纵然是个方外之人,此刻竟似按捺不住心头的畅,讲起话来答非所问,可见他对留传武功之事索念极深。蔡昌义不觉“唉”了一声,道:“您老怎么啦?义儿在问华兄弟的境况啊。”元清大师一愕,道:“哦,他不要紧,老衲已将咱们家“无极定衡心法”传授于他,让他再吊几天。”蔡昌义心头略宽,但仍不解的道:“什么叫“无极定衡心法”

 ?”元清大师道:“所谓“无极定衡”者,便是气机无垠,抱元守一之意。可惜你资秉不符,不然的话,这一篇祖传的独门无上心法,便可传授你了。”

 蔡昌义得失之心不重,一心悬念华云龙的安危,对于独门心法是否传授于他毫不在意,只见他浓眉一皱,又问道:“那…何不干脆将人救走,为何要让他多吊几天?”

 元清大师道:“咱们独创心法,迥异寻常,必须先使血气自然逆行,才能进入第二层门径,因之,修练本门心法,第一阶段,便是倒悬…”

 蔡昌义道:“这有何难?回去再将他倒悬起来,不一样么?”元清大师失笑道:“若是这般容易,你也可以得传了。”蔡昌义微微一怔,道:“这…另有难处?”元清大师道:“难在“自然”

 二字。”蔡昌义眉头一蹙,奇道:“人若置身倒悬,那血气的逆行,如何自然啊?”元清大师道:“置身倒悬,血气的逆行,并非自然,因之修练本门心法,必须生具慧,灵台空明的人才行。

 那孩子的资秉大异常人,被人倒转‮子身‬,吊在树上,一心只想如何减轻痛苦,别无杂念,晕之中,仍能领悟老衲所授的口诀,按那口诀行动,毫不勉强,这便叫做“自然”了。”蔡昌义恍然而悟,道:“哦,所以您老让他多用几天,以免影响他的心理,破坏“自然”的现象,是这样么?”元清大师领首嘉许道:“义儿不失聪明,那孩子纵然灵台空明,心志极为专一,倘若不变现状,使他能自生驾轻就之感,当此初窥门径之时,岂不对他更有益么?走吧!

 趁此机缘,老衲另外传你一点防身的武功。”话声中站起‮子身‬,飘飘然领先行去。蔡昌义疑念顿释,心头也放心了,听说另有传授,顿时怀大畅,高高兴兴的紧随身后,奔向金陵。

 忽忽三,这一申末时分,梅素若由前院回来,小娟与小玫,随侍在她的身后,行至榆树之下,三个人同时驻足,同时抬头,同时朝华云龙望去。

 这似乎已成她们的习惯,三来,这独院主婢四人,只要行经榆树之旁,总得伫立片刻,瞧一瞧华云龙的景况。华云龙的景况并无多大的变化,仍旧倒挂金钩一般,吊在树梢,若说有了变化,那便是脸上的血气了。

 第一晨间,他睑上憔悴不堪,脸色惨白,形若病入膏盲的人,但入夜便已渐见好转,而后时有进展,直到眼前为止,不但血气已趋正常,那气机也已平稳至极,他双目自然垂闭,形状宛如睡之人。

 这种变化,自然瞒不过梅素若主婢四人。此刻,梅素若神情冷漠,朝华云龙瞧了一眼,蓦地重重一声冷哼,‮躯娇‬一转,登上了台阶。忽听小玫怯声道:“‮姐小‬…”

 梅素若微微一顿,道:“什么事?”小玫惶然道:“三…三天了。”梅素若霍地转过身来,喝道:“三天怎样?”

 一她双目冷焰电,怒形于,小玫吓得低下头去。那小娟年纪较大,胆气较壮,接口说道:“‮姐小‬讲过吊他三天,咱们是否放他下来?”梅素若冷冷一哼,道:“你同情他?”

 小娟微微一怔,随即兔首道:“不…不是同情。”梅素若冷声喝道:“提这事干么?”小娟暗忖道:“明知故问嘛。”

 心中在想,口中可不敢说,微微一顿,道:“咱们讲话不能不算,婢子是在请示‮姐小‬…”梅素若忽然峻声道:“不放。”‮子身‬一转,步入了厅内,神态恼怒已极。

 她那突然恼怒的神态,三来,几个小婢早已司空见惯,因之小娟并不惊讶,只是吐一吐舌,目光则向华云龙投去。忽然,她目光一楞,口中惊呼道:“‮姐小‬,‮姐小‬…”

 梅素若去而复转,捷如轻燕,峻声喝道:“你作死么?”小娟始转一指,道:“他…他醒啦。”梅素若冷声喝道:“醒了便醒了,值得大呼小叫么?”

 话是这样讲,目光却已朝华云龙望去,但见华云龙神光焕发,笑脸盈盈,正自目光凝注,投在自己身上。

 她先是一怔,继之一阵羞恼涌上心头,不觉冷焰电,狠狠地瞪了华云龙一眼。只见华云龙裂嘴一笑,道:“梅姑娘,麻烦给我一杯水。”梅素若冷冷地道:“不给。”

 华云龙抿一抿嘴,又道:“在下饿了,姑娘准备酒饭了么?”他‮子身‬倒悬,口鼻在上,眉眼在下,讲起话来怪模怪样,引人发噱,两个小婢站立一侧,窃笑不已。梅素若冷声喝道:“叫谁准备酒饭?”

 华云龙眉头一扬,又复裂嘴一笑,道:“本该有劳姑娘,如今且不说啦,请放我下来。”梅素若气为之结,厉声喝道:“不放,你待怎样?”华云龙笑道:“在下记得,今天已是第三天了。”

 梅素若冷冷地道:“再吊你七天。”华云龙道:“为人不可不守信诺,姑娘身为九教一殿之主…”梅素若亢声叫道:“不放,不放,不放…”话犹未毕,忽听“嘎嘎”一阵轻响,华云龙已自震断了绳索,飘然而下,卓立在她的面前。

 一时之间,梅素若骇然住口,不觉退了一步。华云龙脸含微笑,神采奕奕,不像饿了三天的样子,悠然说道:“三期限已到,倒悬的滋味并不好受,姑娘既然不肯释放,在下只有自作主张,自断绳索了。”

 梅素若惊骇之余,羞恼郁结于口,不由恚怒,厉声喝道:“少卖乖。”‮躯娇‬猛扑,纤手倏探,十指尖尖,便朝华云龙口抓去。指风锐啸,气势凌厉,华云龙‮子身‬一侧,急急避了开去,道:“在下也是替姑娘守信,姑娘怎的…”

 话犹未了,突觉劲风袭到背后,只得歇下话头,抡臂一掌,反手拍击过去。这一掌无疑是应急之着,并未用上五成真力,但那手法之玄妙,暗藏数十种变化,已非一般高手可挡了。

 梅素若脚步一挫,避过了一掌,转到华云龙右侧,蓦地骈指如戟,朝华云龙右肋“期门”戳去,冷声道:“哼,姑娘偏不守信,偏要再吊你七。”

 她那身法美妙迅捷,手法却是狠毒凝重,那一指若被点中,华云龙纵有软甲护体,也得应指倒下。只见华云龙含腹,倏然飘退八尺,眉头一皱,道:“姑娘,令师是要软我啊?”

 梅素若如影附形,追了过去,喝道:“你乖乖就缚,姑娘吊你七,放你离去。”华云龙讶然道:“放我离去?”梅素若肃容道:“不错。”

 华云龙目光如电,在梅素若脸上转了几转,倏然笑道:“哈哈,华家子孙,只有在下善于撒谎,想不到…”梅素若美目一棱,厉声喝道:“你讲什么?”

 华云龙大笑不已,道:“姑娘纵非撒谎,也是意气用事,你若放我离去,令师面前如何代啊?”

 这话不错,私自放人,九教主面前这样代?如若不然,岂非撒谎骗人了。梅素若好似恼羞成怒一般,玉脸通红,目光转厉,冷冷喝道:“那你去死吧。”

 纤掌扬处,便待一掌拍下。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,好似心头恨极,那一掌如果拍下,劲道必然不轻,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。两个小婢见状骇然,失声叫道:“‮姐小‬…”

 尖叫声抖抖颤颤,梅素若不觉一怔,冷然喝道:“什么事大惊小怪?”小婢未答,华云龙敞声接道:“在下有话讲。”

 梅素若冷眼而视,道:“本姑娘会听你的话么?”华云龙夷然说道:“听与不听,乃是姑娘的事,在下只觉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

 实对姑娘讲,在下本不想走,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,再呆下去,将陷姑娘于不义,因之…”梅素若冷然截口道:“哼,本姑娘义与不义,要你心?”

 华云龙淡淡一笑,道:“倘与在下无关,在下自然不必心,只因此事乃缘在下而起,姑娘若有不义之行,便是我的罪恶了。”梅素若冷声一哼,道:“巧嘴俐舌,原来是为自己罪,这也行,你束手就缚,让我再吊你七天。”

 华云龙道:“说来说去,仍是要吊我七天。”梅素若冷然接道:“不然你得死。”华云龙容一整,俨然说道:“梅姑娘,你太偏激,这种性格务必要改。” M.baNi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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